倦客思家【鼠猫】

【王骑世界观注意】
【大概就是一开始展猫一个人孤单地炒着两人份的狗粮,到后来和耗子一起炒多人份狗粮的故事】
【鼠猫大法好,入教保平安哟!】


【1】
其实遇见展昭倒真是个意外。
初时我选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造了这处宫殿,按照卯月的要求修建了茶室和净化池,还有许许多多的房间。
虽然我并不觉得这些房间都会派上用场,但是一直抱着胡萝卜吃得正欢的主神却意味深长地笑了。
她告诉我,我是王,王总会受到骑士的爱戴与拥护。
后来我不得不承认小兔子的英明神武,伟大正确。
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我心血来潮,搭个梯子准备去屋顶赏月。当我好不容易避开骑士们的视线爬上屋顶的时候,院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整个院子顿时亮如白昼。
光芒黯淡下来后,展昭已经站在了庭院中央,四下观察一番朝屋顶上的我看了过来。
那时俊秀如竹的青年仰着头,被月光浸润的猫儿眼里带了点儿无措和疑惑,清润温雅的模样刻印般烙在我的脑海里,到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我们都没有说话,让我回过神来的不是其它,而是梯子倒地的巨响。
于是那天夜晚,骑士接到了他的第一个任务——把他的王从屋顶上弄下来。
展昭很快便融入了这个群体。
他是个极好相处的人,生得俊俏,性子也好,进退有度,端方守礼。尤其是那温温润润宛如春风化雨的笑容,很快就博得了宫殿里所有人的好感,就连黄岩也对他赞赏有加。
只是他的笑容里总是带了点儿不易察觉的落寞。
“大约是念家了吧。”主神一边嚼着胡萝卜一边如是说着,阳光下的金发看起来又亮又柔软。
“也许是的。”我拈起一块白糖糕送入口中,入口甜而不腻,美味至极。
每一个来到欧瑞泰尔的骑士或多或少都有念家的情绪。
他们都有血有肉,与原来的时空藕断丝连,这再平常不过。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咽下口中的糕点,拍掉手上的碎末,“我已经叫白起去与他谈心了。”
“白起?”卯月眼睛一亮,“那位现世界有名的秦将?”
“嗯。”我点点头。
白起与展昭,一个来自秦朝,一个来自北宋;一个是歌着“天子命我,城彼朔方”的战乱时代;一个是可以优哉游哉浅斟低唱的太平盛世。
也许同一个世界的人能够更好地交心吧——我天真地想着当然。
吃完白糖糕的那个黄昏,我在昭明殿——展昭的住所——的月亮门前遇上了方从里面出来的白起。
“不行么?”我蹙了眉。
“不,并非是不行,”白起有些为难地啧了一声,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挣扎的神色,“不过是有些难以形容罢了。”
展昭的确无愧于君子如玉的美称,那声不卑不亢的“前辈”和言谈间无意带出的江湖豪气,让出身战场的白起很是受用,很快与他相谈甚欢。
“陛下和前辈的良苦用心,展昭心领了。”
御猫柔和了眼神,抿唇一笑:“欧瑞泰尔的危机,展昭绝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边的火烧云,还有那圆将落未落的夕阳,“'归雁横秋,倦客思家'。展昭终归还是放不下过去的世界,更放不下惦念的人。”
归雁横秋,倦客思家。
我反复推敲着这八个字,忽然觉察到我并不能彻彻底底地理解此中寓意,白起亦是如此。
因为我从未远离过欧瑞泰尔,而秦将虽为君王开疆扩土,但没有人会真正喜欢战乱的时代。
“或许展弟所思的不仅是他的世界,更是他所惜的人。”白起的话在我耳边掠过,而秦将本人的影子却已被夕阳拉得很远很长。
我没有去看他,只是盯着眼前的月亮门,仿佛能透过雪白的宫墙望见四品护卫随风舞动的红衣。
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墙内,太阳已经落山了。

【2】
近日欧瑞泰尔的时空愈发混乱,危机似乎渐近了,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而骑士们的任务也因此繁重了许多;唯一不变的闲暇,大约就只有每日的下午茶了。
一个天气晴好的下午,大家都在茶室里吃着糕点品着茶,互相聊天打趣。
“这是今天份的礼物。”我寻到了展昭,将礼物交予他——那是我找武器商特别定制的几把银质小刀,适合作为暗器使用。
“这小刀当真别出心裁,与展某的袖箭倒有几分相似。”
他亮了一双墨黑的猫眸,把玩着小刀似是爱不释手的模样。许久后,他小心将它们收进了袖口里,同我交谈起来。
“唔,也就是说……”卯月嘴里嚼着胡萝卜,说话声音有些含糊,“是白玉堂盗走了三宝?”
展昭似是回想起了什么,有些无奈地笑了:“若不是初时展某不去理会他的邀武,事情还不至于会这样发展。”
“那么后来呢?”我喝了一口茶,“你们是如何和解的?”
“这倒说来话长了……”展昭拈了一只糕点,眼神渐渐游移。
当初的展昭面对昔日江湖人的谩骂与割袍断义几乎有了一个公事化的流程。
因此当白玉堂寻至猫窝时,展昭只当他是一般的江湖人,并如常忽视了他;直到那耗子皇宫题诗、设计盗走三宝之后,展昭才醒悟过来。
后来他去了陷空岛——白玉堂与其余四位结拜兄长的居所——不慎中计在“气死猫”里待了好几天,又应邀与白玉堂斗了一场淋漓尽致的武。
江湖人总是不打不相识,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打一回不能解决的。
如果有,就两回。
事件最终尘埃落定,他带着三宝和白玉堂从陷空岛打马回京。
白玉堂的确是个优秀不凡的人,却不知为何总不待见他,有时性子上来了还会冷嘲热讽反其道而行之。
因此在中原的雨季里,展昭面对着只有一把伞和一个极爱干净的白玉堂的现实时,忽然觉得回京似乎只是一个遥远的可望不可即的梦。
“唔,天啊……我似乎可以想像到你们共撑一把伞的场景了……”卯月听得入了神,抱着半根胡萝卜彻底忘了下口。
“听起来真美好啊……”我脑补着并肩的一红一白在朦胧的江南烟雨中渐行渐远的场景,十分赞同地点头。
展昭耳根有些发红:“其实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日的雨从针一般的绵密变成了瓢泼大雨,他和白玉堂僵持不下,后来索性将伞给了街边一个沿街乞讨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最后这个不算美好的故事以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躺在客栈的木床上发了好几日的烧作为结局。
“……你们两个真是有趣,现世界果然人才辈出。”我将糕点放入口中,眼角一抽,“这、这是什么……”
“当然是卯月的胡萝卜饼啊,”主神笑得灿烂,一脸得意的模样,“勇者陛下,味道如何?”
“还……不错。”
味道确实不错;只是我无法适应它可爱的猫儿外型——对面的本尊倒是十分淡然地接受并吃得津津有味。
“展某早已习惯了,”展昭抬眸,眉眼一弯,“气死猫的那几日,展某总是会收到这样的饭后甜点——但不得不承认味道当真不差。”
我望着他的笑容许久,道:“盗三宝的经历好像让你感到很开心?”
“自然。”
他笑着说,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白玉堂盗走三宝的那个夜晚。
那时他仰着头,脖颈有些酸涩,一身白衣华美无俦的男人踏在院墙上,神色倨傲而冰冷,周身晕着朦胧的月光,倒真似个踏月而来的仙人。
只可惜下一刻他的头发就被仙人指尖的飞蝗石打散,瀑布一般流落了满肩。
许是心情好,他今日的语气明显轻快了许多。
白玉堂。
在下午茶的交谈里,我总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个名字,而描述之人的神情多时都是带着相惜与纵容的意味,偶尔会掺杂了点儿无奈。
【展弟所思的不仅是他的世界,更是他所惜的人。】
在茶烟氤氲中,我忽然想到白起说的话。
这难道就是他所惜之人么?

【3】
“陛下,下午好啊。”
某日下午茶结束后,我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遇上了裴章。
“下午好。”我看了看他身侧的药箱,“这是要去哪儿?”
他将垂在额前的一缕黑发拨到耳后,无奈道:“是赛门,他似是吃了太多寒凉的糕点,肠胃有些不舒服……”他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我方才路过昭明殿,看见展兄坐在屋顶上发呆。”
屋顶?
我抬头,果然看到屋顶上湛蓝的天空里有一抹显眼的朱红。
“'御猫'名号果然名不虚传。”我抽了抽眼角,“那你先去忙吧,我去见识见识屋顶有什么样的风景。”
虽说在那个夜晚,我已经见识到了。
“陛下慢走。”
我回头朝向我微笑的小御医告了别,转身走进了昭明殿。我站在草地上,抬头望着屋顶上的大猫——他也闻声,侧眸望我。
我忽然感觉又回到了与他初见的那晚,只是我与他的位置掉了个儿;那时的我也没有现在站在屋顶上那位那般的云淡风轻。
“我也上去看看。”我朝他笑。
片刻后,我来到了屋顶。
站得高了,视野倒也开阔了许多,脚下的草地、宫墙,还有远处穿城而过的护城河尽数收入眼底。
“你没到欧瑞泰尔之前也喜欢跑到屋顶上么?”我侧头望他,红衣青年的侧脸精致且线条流利。
他只是笑了笑,眺望着远方,仿佛视线可以穿透云雾:“皇宫顶上在下可不敢去,不过府衙的屋顶倒是时常会去。”
唔,倒真真是猫性儿。
“因为站得高些,便觉得视野开阔,心情也会好……陛下看那边。”他指了指远处。
我顺着他指尖的方向望去,宫殿的外人来人往中,有一抹明黄色极其显眼。
“展某时常会看到他扑蝶扑到宫门附近,”展昭饶有兴趣地望着那个银发少年,“他也会朝这边看过来,然后笑着做出一个口型,大约是……”
“美人。”我望着少年带了笑意的面颊,接口。
他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
我又四处看了一会儿,觉得屋顶的风有些寒凉,便道:“我也带你去个地方,如何?”
“好的。”他笑着回应。
我下了屋顶,带着他穿过一道偏僻的月亮门,来到后院的一处竹林里。层层叠叠的翠绿过后,小道尽头出现了一户不大的竹屋。
“来过这里么?”我问。
他摇了摇头:“不曾来过。”
“这里稍有些偏僻,但是胜在安静。”
适合静思。
我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我相信聪明如展昭定是已经明白了。
我推开竹屋的门,屋里的陈设与其他房间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房间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灰石,表面光滑莹润,细细观察便发现上面分布着微小的划痕。
展昭走上前去,指尖轻触灰石,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这……”
“这里是默思室,而这块灰石叫默思石。”我走到他身边,道,“当你感到无措或困惑,它可以让你冷静下来,静心思考。”
我又问他借了小刀,轻笑:“当然,想要舒缓痛苦,也可以这样……”说着,我猛地一挥刀子,在石头上刻出一道细小的痕。
他抚摸着默思石上的划痕,若有所思。
我将小刀交还到他手上:“这里可不是什么惩罚人的地方——人无完人,总有疏忽的时候——我偶尔也会来这里平复心情。所以你不必担心,觉得心情好了,就可以出来……当然,在这里睡一晚也没问题,不过现下是逆春寒,睡时需要生壁炉就是了。”
他垂了眸沉默着,良久后呼出一口气,温和了眉眼朝我笑:“劳动陛下费心了。展昭感激不尽。”
我望着默思石,在心底默默期望着它当真能缓解展昭内心的孤寂。
夜里,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脑子里全是那双带了点儿落寞和孤寂的猫儿眼。无奈之下,只好披衣起身,出了寝宫。
我绕过后厨,带上在厨房偷吃胡萝卜的金发兔子,闲逛到了竹林。
“勇者陛下,这里是……默思室?”卯月的小灯笼照亮我们脚下的鹅卵石小路,还有不远处的竹屋。
我点了点头,裹紧了身上的棉袍——这逆春寒当真厉害,手脚都要结冰似的……
只是不知道展昭如何了。
我们走近竹屋的窗边,卯月收起了她的灯笼。
没有了灯笼暖黄的微光,月光便从窗子溜进室内,散落在默思石上,也柔和了展昭棱角分明的侧颜。他靠坐在默思石上,舒展了眉眼,呼吸均匀地起伏着,似是入了好梦。
一旁的壁炉没有点燃。
我望了卯月一眼,她会意与我一同悄声离开。
我们走在来时的路上,卯月呵出一口雾气:“陛下,近日时空如此动荡,那个白玉堂是否会被传送到欧瑞泰尔来呢?”
“谁知道呢?”我也呵出一口雾气,看着它渐渐消失在寒冷的空气中。
“天气很冷,不是么?”我瞥了一眼竹林处的后门,而后将它推开。门外站着一个与我齐腰高的少年,银发红眸,身上的明黄色长袍雍容华贵。
“的确很冷,”少年不慌不忙,朝我笑了笑,“这处宫殿与我的王朝可像啊。”
“喜欢么?你要找的美人就在里面。”我朝他伸出手,“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哦。”
少年的红眸在我与提着灯笼一脸无害的主神之间游移片刻,而后嘴角弯起一个明亮的笑容。
“朕是黄小狗,喜欢玩球扑蝶,还喜欢美人儿!”

【4】
许是在早春的逆春寒里受了凉,展昭从默思石回到昭明殿的第二日就开始发起了烧。
我赶到展昭的住处时,裴章正端着一盆热水从房内走出:“陛下。”他朝我点头示意。
“展昭如何了?”
“陛下不必太过担心,展兄只是受了风寒,用过药便无碍了。”裴章看了看虚掩的木门,“沙利叶天使长在里面看顾着呢。”
我放轻脚步推门而入。展昭躺在床上,呼吸略有些凌乱,身上盖着柔软厚实的被褥;床头柜上放了一只药碗,沙利叶则搬了张椅子守在床边。
“展兄喝了药便好多了,现下大约是要睡了。”沙利叶轻声说着,转而无奈地笑了,“他可比赛门乖顺许多;裴章每回给赛门吃药比出征还费力……”
我心说倒还真是乖顺,被卷得像一只肠粉卷子一般都不反抗。
展昭半眯着水汽迷蒙的猫儿眼望着穹顶,颊上生红,薄唇微张,似是神志还有些空濛。这模样看起来的确是比平日温顺柔软多了,只是让人觉得心疼。
“说是乖顺;但你也知道大猫终归是大猫,好像让他喵一声他会答应似的……”
展昭歪头朝我看了过来,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嘴唇开合着说了句什么,只是声音嘶哑,听得并不分明。
“怎么了?”沙利叶凑到他唇边,轻声问道。
我看到沙利叶忽然凝固了表情,心里愈发好奇:“他说了什么?”
“喵。”沙利叶回头道。
“……………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顺便沙利叶快奶我一口,我快不行了……”
习武之人的体质多半不差,几日之后的清晨我来到昭明殿,展昭已经在庭院内舞剑了——看他走得行云流水的剑势,就知道已无大碍。
展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起最后一式,朝我微微行了一礼:“陛下。”
“近日恢复得可好?”我看了看他剑柄上还在兀自摇动的剑穗,“若是无碍,我们今日便去高山渔场散散心。”
青年愣了一愣:“散心?”
“嗯,多呼吸新鲜空气有助于身体的恢复;而且不久前大家刚出征完,也都累了。”我望着不远处渐渐清晰的明黄色身影,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总有人例外……”
话音刚落,那道身影台风过境般卷到我面前:“美人陛下!”
我在他头上轻敲一记:“好好叫人。”
“勇者皇帝陛下,”黄小狗笑嘻嘻地改了口,眼里带了些兴奋与期待,“我们何时出发啊?”
“若是都准备好了,就现在出发吧。”我看了看展昭,后者朝我微笑示意。
欧瑞泰尔从不缺少优美的风景。
蘑菇洞穴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我们时常去那里探险,但自从某一次在里面迷了路并吃了好几日的蘑菇之后,骑士们都对那里产生了迷一样的恐惧。
而高山渔场的空气较之于其他地方都要清新许多,风景也优美,于是现在便成了我们外出游玩的最佳选择。
这一次我照常选择了这个地方。
我并没有预料到的是,我的随性之举竟让我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所谓意想不到,除了白玉堂不做第二人选。
那时我正坐在湖边的草地上忙着和明明抢糕点,白起忽然跑了过来,说展昭在树林里和敌人打了起来。
敌人?
我放下糕点,望向不远处的树林,正好撞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从里面闪了出来,在宽阔的草地上战到了一处。
那两人内功似乎都十分深厚,身形迅捷宛如惊鸿,混着刀光剑影纠缠得难舍难分。
“那当真是敌人么?”慕云蹙眉道。
我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不太像。”
白衣人出招看似凶狠,实际上招招都避开了要害;而展昭几乎没有出招,只是变换着脚步如猫儿般轻巧地游移躲闪,偶尔随意抬剑格挡。
这二人姿态优雅,与其说是在斗剑,更不如说是在舞剑。
收剑的时候,两人对立而望,脸上都带着浅淡的笑意。
“啊!”卯月盯着那道白影,忽然惊叫一声,“那、那好像是白玉堂!”
白衣人抱臂与展昭简单交谈几句之后,与他一同向湖边走来。
男人身材高挑,眉眼风流俊俏,步伐轻巧却也稳健,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风采,仿佛天下的华美通通都被他一人得了去。
当真是惊为天人。
我细细地端详着他,不由得在心底赞叹一番。
由于展昭的挽留,再加上对这个世界的陌生,白玉堂便自然而然留了下来。
“昔日与你这猫儿斗了许久,却不想如今要同住一个屋檐下。”白玉堂凤目一挑打量着展昭,故作忧伤地长叹一口气,“真是世事难料啊……”
展昭无奈道:“白兄……”
话未说完就被白玉堂打断:“你方才似乎不是这么称呼白爷的吧?”
展昭眨眨眼睛,弯了眉眼,唇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泽琰……”
夕阳西下,外出游玩了一日的大家踏上了回宫的路。我走在前面,看赛门和明明踩着影子互相嬉闹,又回头看了看走在最后的两人。
展昭与白玉堂并肩而行,眼底的愉悦盈满得仿佛要溢将出来。
唔,这大约算是满载而归了吧?
我望着那两人协和的身影,如是想。
几日后的夜晚,我静静地坐在茶室里,在桌上放了两只空碗,又将一坛酒的酒封拍开,倒入碗中。
玩累了的黑猫在我腿上睡着,嗅到酒香也只是动了动鼻子,而后打算继续打着咕噜入眠。
“陛下。”
听见展昭的声音,黑猫忽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后便纵到展昭腿上。
“唔,墨瞳,你又胖了。”展昭笑着抚摸黑猫光滑柔顺的毛。
我端起酒碗啜饮一小口,看着自家黑猫在展昭怀里撒娇打滚无所不用其极,无奈地叹一声:“它跟你可真好,怎么就不见它这样对我呢?”
“展某若是说展某有猫族的血统,陛下可会相信?”对面人笑意吟吟地抬起头来,眸光明亮。
“你倒是难得开一回玩笑。”我笑着放下酒碗,“看来带你去散心是很正确的决定。”
他一手逗弄着怀里的猫,一手端起酒碗浅浅抿了一口,有些惊异地挑了挑眉:“这酒……”
“这是向黄小狗讨来的,他的新奇物事总是很多。” 我望着酒碗里琥珀色的清澈酒液,“不过也难得就是了。”
为了这一坛酒,我可是陪黄小狗玩了好几个时辰的球,几乎赔上了我一个月的运动量。
他似是有些愉悦地笑了:“劳动陛下费心了……”
我瞥了一眼他的腰间,上面坠了一块纹路纷繁的温润玉佩:“这是……方才白玉堂送的?”
他愣了一愣,转而温存地笑了:“嗯。”
他来到我这儿时间也不算短了,我却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难于形容,心说果然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许是月光朦胧气氛大好,展昭难得放开性子饮了许多酒,现下有些醉意;而我饮了不多便放下了酒碗——我实在是不惯这酒的后劲绵长。
而且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是想着,我开了口:“展昭,白玉堂待你如何?”
他抿唇思索了片刻,而后笑了,仿佛有星光碎在眼睛里:“泽琰啊……”
曾经也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第一次是在湛蓝的晴空下,身旁的青年白衣胜雪,姿态悠闲地抛下了这个问题,仿佛是在问今天的天气如何。
那时正在从陷空回京的路上,他被那锦毛耗子百般戏弄得恼了一路,便赌气似的将他的话巧妙地堵了个滴水不漏,惹得那人提剑追打,最后以双双迷路而告终。
第二回就是在几日前,在高山渔场的重逢。再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他毫无顾忌地倾诉了对他的顾念,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似乎失了态。
那耗子却是十分愉悦,眉眼都带着笑……
在展昭接过白玉堂赠予的玉佩的时候,他几乎都觉得这耗子是不是在穿越到这里的时候撞在哪里磕坏了脑子。
“……所以你就是这么想他的么!”我抚额平复突突跳动的青筋,“果然猫和耗子天生相悖……”
“陛下哪里的话,”猫十分正经地反驳,“展昭一直都将泽琰引为知己。”
“只是知己而已?”我眯着眼意味深长地逼近他,“你莫要告诉我,你当真不解自己心中所想。”
展昭眸光微动,表情依旧如常:“陛下此话何解?”
他的模样看起来的确无辜,只可惜我并不上当。
我叹口气:“总说你不解风情,但你终归是个有情的人,只是无法正视罢了;而且……”我顿了顿,“你可有想过:你若是心不悦于他,又怎会接受他赠予你的玉佩?”
还接受得这般心安理得心甘情愿。
展昭只是沉默地饮着酒,晶亮墨黑的眸子被长睫打下的阴影笼罩,看不出表情——端方守礼的骑士第一次没有回答他的王。
气氛仿佛凝固了起来,月光清冷,夜空静寂。
“展昭不知;展昭也不敢,怕是惊走了那抹月光……”
良久,青年长叹一声,浓烈的醉意让他不支伏倒在桌面,猫儿似的将脸埋在了交叠的手臂中。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搭在木桌上,姿态自然却也小心翼翼,仿佛指尖微动就可以勾走一缕月光。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思虑太过,生生的猫性儿。即使是不可及的白月光,不捧着呵着也会黯淡无光。”
“你难道就不愿意与他并肩而行,比翼而飞?”
只要能守着他,以知己的身份与他相处一辈子,于展昭此生,足矣。
他方才的神情明白告诉了我这些。
可是这样便满足了么?
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在深处,每天受着“知己以上恋人未满”的煎熬,这难道很令人愉快么?
我望着他被月光镀了银芒的柔顺黑发,忽然涌起一阵发自心底的无奈。
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性子,报喜藏忧,总是让人喜爱又担心,爱极又恨极。
可我也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
从一开始就没有错。
全无预兆地就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面对陌生的建筑,陌生的法则,陌生的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再回不去曾经的那个世界。
他成了一个孤单的人。就像一只离家出走的猫。
归雁横秋,倦客思家。
对这个世界的陌生和对过去世界的怀念杂糅在一起,御猫便开始无可抑制地眷恋起他最后一次见到的人,进而熬得眼内流血,心内成灰。
他本不是落落寡合之人,却也感觉到了无可倾诉,无可相与。
只是他没想到会再一次遇见那抹明亮耀眼的白,于是所有的矜谨、礼数、伦常,通通都败给了情感。什么朋友知己情人,早已浓烈得再不分明。
“陛下,我想,我明白了。”
许久,伏在桌上的展昭缓缓侧过头来,轻悄悄地笑了,颊上带了薄薄的晕红,黑漆漆的猫眸里浮起一层水雾。
“我喜欢他,我的确是喜欢他……”
“若是能再一次坐在他身边,与他弹剑斗酒笑轻狂,展昭必定会将心中所念全数倾诉于他,全无保留………”
这声低喃带着酒醉后的绵软和喑哑,让我想起儿时爱吃的桃花糕。
我轻声唤他,没有得到回应。他侧着脸伏倒在桌上,片刻后轻轻蹙起了眉,从唇角溢出有些痛苦的呜咽。
“他的结晶化了。”不知何时出现的主神轻触了一下他的后颈,抬起明澈柔和的蓝眸。

【5】
泡温泉可以解乏。
至于温泉,欧瑞泰尔的人都叫它净化池,但我不喜欢这样称呼它——作为宫殿里可称之为奢侈的东西,称呼不高雅一点儿真是对不起我的血汗钱。
为了避免共浴的尴尬,宫殿里的每一处庭院我都修建了温泉池。现下我便开始佩服起我当初的思虑周全。
“勇者陛下。”卯月提着小灯笼来到我身边,“已经去前殿与白玉堂说了。”
“那他做何表示?”我饶有兴趣地挑眉看看卯月。
于是金发主神将她如何表现出十万火急的模样,并把此事添油加醋地跟白玉堂说了一遍的事情描述给我听。
“看他离开时那副急匆匆的模样,似是十分担心展昭呢。”末了,卯月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补充道。
“干得好,后厨的胡萝卜随你拿!”
“陛下,”前面扶着展昭的白起回过头来,“展昭醒了。”
“你醒了?”我走上前去,“你的结晶化了,我们带你去温泉;顺便你家那位很快也会赶过来。”
说到“你家那位”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耳垂晕起一层薄红,不禁在心里为他的未来担忧一把——这样内敛的性子,还不得被那只风流天下的耗子欺压得死死的。
“陛下……展昭……自己能走……”
我看着他绵软无力的身子,无奈道:“你现在最好乖乖听话别逞能,不然我叫白起扛你走。”
“……”猫耷拉下了耳朵。
白玉堂赶到的时候,我们全都解放似的长出了一口气,手忙脚乱把展昭推给了他。
他看着怀里绵软无力衣衫半敞,仿佛被那什么未遂的展昭,挑眉:“你们到底对这只猫做了什么……”
“没什么,”卯月状似无辜地摊手,“只是帮他脱衣服而已。”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我走在最后,带上竹门的时候朝他一笑,“机会难得,白五爷可要好好利用啊。”
白玉堂看着我,那神情仿佛在说“要你管”。
我离开温泉池,装模作样地走远了些,又放轻脚步绕路转了回来,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
这可是收获助攻成果的好机会,哪能说错过就错过?
我如是想着,侧耳细听竹帘内的动静。
“白兄……意欲如何?”展昭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沉稳,无措得连泽琰都不叫了。
“没有如何,帮你而已。”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呵,白爷如何欺你,猫大人倒是说啊?”
展昭没有再说话——似是妥协了——接着就是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而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我听得有些不耐,便悄悄在竹帘上拨开一条缝,侧目往里看去。温泉池里水汽氤氲,隐约勾勒出两个不分明的人影。
在我几乎觉得无趣转身欲走的时候,白玉堂清朗的声音响起:“你这猫儿怎的忽然如此虚弱,近日受了什么伤不成?”
我准确捕捉到了那声音里隐藏的担忧。
“其实在欧瑞泰尔这并非大事,稍作休整便好了,泽琰无须太过担忧。”
“………”
“不过……”展昭略有些慵懒地呼出一口气,声音里带了些许笑意,“没想到泽琰也有被人耍着玩儿的一天。”
良久,白玉堂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很好……”
……猫果然都是外表无害内里腹黑的生物!
我在心里掀了好几张桌子,决定把卯月做的糕点食物通通往昭明殿送。做完这个伟大的决定,我继续偷看,却发现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展昭。”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这是白玉堂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唤展昭的名字,“你若是有什么要说的,就现在讲个明白吧。”
展昭睁圆了一双猫眸,黑白分明的眼里起了微澜,复又迅速地复杂了神情,蹙起了眉——这是他挣扎或不解时才会有的表情,不过现下明显不是后者。
“泽琰。”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对上白玉堂的眉眼:“我心悦于你。”
白玉堂沉了眸:“就这样?”
“嗯。”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温泉池里的雾气本就无孔不入,现下就连在外头的我都感觉到了令人窒息的焦躁。
“你啊……”白玉堂忽然无奈地一叹,“我该拿你怎么办……”
展昭侧过头去:“展某说出的话断然不会再收回去,泽琰意欲如何,自然由泽琰看着办。”这话里带着明显的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呵,意欲如何?”白玉堂望了他许久,一眯桃花眸,“白爷看上的人也喜欢白爷我,还能如何?左右不过多养一只猫罢了。”
被温泉和女儿红泡软身心了的大猫蹙眉好一阵才明白那白玉堂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玉堂挑眉:“你笑什么?”
“在笑展昭自己的扭扭捏捏,患得患失。”展昭慵懒地靠在温泉岸边温润的石上,“初时不愿与你坦白,是因为展某以为这种绮念不过是展某将对汴京的思念,都寄托在你身上罢了。”
“唔,后来呢?”
“后来经陛下提点,展某发现,在展某所怀念的场景中,总摆脱不了你这只大耗子……”
他怀念起常州故乡的木桥,从桥头的晓雾里渐渐勾勒清晰一个熟悉的白影。
他怀念起陷空岛层叠翠绿的竹林,偶然回眸,发现那耗子好整以暇地抱臂倚竹。
他怀念起中秋夜汴水潺潺万家灯火的盛世画面,身边就是端着酒盏,被花火衬得优雅如仙的白衣男人……
每一个场景里都有一个白玉堂,他强硬地闯入他的世界,耀眼得无法忽视,却无端地让人心生欢喜。
“也算是展昭疏忽了。”御猫笑着,神情里有几分无奈和纵容,“与你斗了这许久,竟连你何时在心底长久驻扎,都不曾觉察……”
再觉察时早已是心火燎原,扑灭不及。
“展昭,我再问一次。”白玉堂扳过他的双肩,郑重地望入他的眼,“你可愿与我久长地相知相伴,比翼齐飞?”
这声音并不算大,但语气坚定十分,足以让展昭红了脸。
许是气氛太好,许是酒意迟缓了一向机敏的大脑,总之展昭仿佛受了蛊惑般点了点头。
同时也没有拒绝白玉堂的索吻。
我在心底欢呼一声,念着“非礼勿视”捂住眼睛,满脑子都是视线暗下来前,白玉堂那料想不到的温柔与细致。
好一会儿,里面才响起谈话声:“你送我玉佩,大约也是早有预谋的吧。”这是展昭的声音,“否则怎会将如此宝贵的东西赠予我。”
我继续朝里面观望。
“哦,你说那块玉佩啊,”白玉堂的神色带了点儿狡黠,“娘当初可是特别交代了要送给……咳,心仪之人的。”
展昭瞥他一眼:“你刚才是不是想说'媳妇'?”
“不敢。”白玉堂一脸无辜地笑着。
展昭没有再与他辩驳,只是翻给他一个白眼,那神情虽有三分气恼却也有七分纵容。
“猫……”耗子低回着嗓音,探上身去轻啄自家大猫的耳垂。
“靠这么近,你当真不热么?”展昭许是觉得有些酥痒,于是无奈地笑着躲开,“而且有人看着呢………”
被发现了。
我将视线投落到一旁的草地上,依旧厚着脸皮听下去。
只听见白玉堂一声轻笑:“无妨,让他看去,正好宣誓白爷的所有权……”
“你!……把爪子挪开!”猫终于炸了毛。
“白爷若是拒绝,你又能奈我何?”
接着是“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唔!……”
我只听见展昭在水花四溅里的半声惊呼,而后很快便沉寂下来。
我知趣地没再偷听下去,转身离开,就着明亮的月光在昭明殿里彳亍。
“陛下,这样晚了,还是早些回去睡吧。”一只发出柔光的小灯笼渐渐照亮我脚下的一方草地,耳边响起小御医温柔的劝慰声。
“裴章,”我朝他点点头,又将目光落回远处的温泉池,“一会儿拿点儿活血化淤的药膏给展昭和白玉堂送去。”
我顿了顿,复又补上一句:“哦,还有两只桃子。”
心思玲珑的裴章很快明白过来,微红着脸轻咳一声应了下来。
夜色是温柔沉静的深蓝,有月的日子里庭院格外明亮,院外树影幢幢。
“陛下,月底会有些盈余,需不需要给他们的房间修缮一道隔音墙?”
“……好主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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