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刀】琢玉

搬运了一下旧文,净化tag从我做起。
脑补的时候满脑子四十米大长刀,写下来的时候发现就是个生了锈的美工刀orz
【ps这个是现代设定】
耗子鬼魂
猫琢玉师
be
【1】
展昭坐在桌前,修长的指把玩着手心里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温玉,那柔润光滑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真是温润的美玉。
他这样想着,抬眸看了看桌对面的人。
桌前那个白衣男人正束着长发,感受到他的视线便用那双凤目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凉薄。
展昭无奈地转移开视线,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玉是好玉,只是这随玉而来的……真不知道是不是孽缘。
男人年方廿四,比同龄人早了一年毕业踏入社会。他没有像其他人所想的那样去从事什么高端的技术产业,反倒是跟着自家爷爷学习琢玉,成为了一名初入门的琢玉师。
说实在的,展昭并没有女孩子那般心灵手巧;但是他心思细腻,天生就有不算弱的鉴玉能力,因此一年之后便也可以琢出些许好看的玉雕了。
某天他在路过古玩市场一家不起眼的店铺的时候,发现了这块玉。那老板只说这是一块边角料,不值得买,似乎很不在意它的样子。但是展昭却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块很难得的美玉。
至少在长辈家里那无数的玉雕中,没有比它还要莹润的色泽。
他将这块玉买了下来,想要送给自家爷爷,但是被老人拒绝了。
“每一块美玉背后都有一段缘分,既遇上了,就应该好好受着。”展家爷爷坐在竹藤摇椅上,悠闲地抽着手里的水烟袋,“只是这缘分能否再续……”
后来的话,他便不再说了。
展昭想,若是真有缘,那就随缘吧。反正该来的迟早会来。
虽然他并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在把玉买回来的当天晚上,展昭洗完澡后正拿它在手上爱不释手地把玩,抬头却忽然看见一个白衣男人正坐在自己对面用手支着下巴,俊美的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欣喜笑容。
那一刻的琢玉师心里弹幕一般涌上了无数“他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里”诸如此类的想法。
而男人却兀自喃喃念着展昭听得不甚清晰的话语,抬手就要抚上他的脸颊;“昭,你可知我找你找了多久……”
展昭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有些懵,愣愣地呆坐在那里任男人的手欺上来,穿过他的脸。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缘?
想到这里,智商终于上线的琢玉师开口问道:“你……你为什么要找我?”
他的声音还有些抖。
男人穿过他耳际的手停了下来,脸上还凝固着方才那副愉悦的表情,而后便神色复杂地皱起眉:“你不记得我了?”
“我们可有见过面?”展昭在脑海里搜索片刻,摇了摇头——他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他的确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男人用那双乌黑深邃的桃花眸子望着他沉思了许久,忽然垂了眼睫,低声笑道:“那么,你可是展昭?”
“我是展昭,可或许不是你要找的……”
“我所寻找之人与我性命相连,缘分相续。”男人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生冷,却又透着不可置疑的霸道和坚定,“我认定你是他,那你便是他。所爱之人,我总不会错认。”
这人真是不可理喻——展昭抚了抚额角,压下心中隐约燃烧起来的小火苗,无奈道:“就算我是他,我也没有任何关于你的记忆……”
“当真……没有?”男人抿唇。
展昭顿了顿,摇头:“没有。”
男人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不记得也罢了……”而后他看看展昭房间的布局,问道,“你可是会琢玉?”
“会是会些;只是初入门,还不是特别熟练。”展昭回答着,一边仔细端详起身前男人的模样来。
一身如雪的白衣,面容华美而俊俏,一头乌黑的长发用白色发带随意地束在脑后,整个人都带着锋利如刀的气势,还有绝无仅有的风华。展昭带着欣赏的目光细细打量着他,不由得有些羡慕。
“这便够了。”男人伸手轻抚着那块莹玉,抬眸郑重地望着展昭,“你可愿意替我雕琢它?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
展昭望着男人失落的表情本就觉得莫名的心痛,听得这话后略微思索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展昭原以为男人会要求将他送回到古玩市场里去,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反而似有长久留下的打算。
虽然琢玉师先生并不了解这个男人心里的想法,但是身为一个琢玉师,要他把收回来的美玉再送还出去,那相当于是抽去了他半条命。
不过他隐约觉得,他所在乎的,或许不仅仅是这块玉……
后来他大概了解到了男人的信息——他姓白名玉堂,表字泽琰,浙江金华人氏,生前是开封府的一个四品护卫,所处时代是北宋的仁宗年间。
在了解白玉堂的生平之后,展昭也打算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结果却被男人用食指堵住了唇:“你的一切,我都了解……”
“………”
这种人放到了现在叫做“天生会撩”——展昭有些无奈地想着。
于是一人一鬼的同居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回忆结束,展昭回过神来,发现那个淡薄的影子已经凑到他的面前,疑惑地看他:“猫儿,你在发什么呆?”
男人附身在这块玉里在这世界上游荡了接近千年,却还是保留着从前的习惯,说着展昭有些晦涩难懂的古文言,唤着展昭“猫儿”。
展昭虽是生性温和,但是一个大男人被唤成那种柔弱傲娇的小动物,也总归觉得不妥。于是他向白玉堂提出了异议,试图让他改变这个奇怪的称呼。
而白玉堂只是把玩着自己的长发,笑道:“你从前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抱歉,我真的改不过来了。”
展昭望着侠客眼底怀念的意味,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他转移了话题:“那这玉,你想要我如何去雕琢?”
白玉堂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幽深的凤眸仿佛要将他盯出个洞来,直到他轻咳一声转移开视线的时候,才道:“就……猫和耗子吧。”
猫和耗子?
展昭回想起他对自己的称呼,再看看他漫不经心把玩温玉的模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我是猫……那么他就是耗子了?
“猫儿,回神了。”白玉堂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几晃。
算了,猫儿就猫儿吧——琢玉师如是想着——反正猫抓耗子,合来他也不亏。

【2】
男人从小就不怕鬼。
幼年停电的时候,小伙伴们总是喜欢点起一支小小的蜡烛,围坐在桌边讲他们听来的鬼故事,然后在昏惑的烛光里吓得吱哇乱叫;而展昭却安安静静地坐着,无辜水润的猫眼儿一眨一眨。
这实在没什么可怕的——小家伙有些无趣地打了个呵欠——被这种不存在的东西吓到什么的,实在是太蠢了。
而当他遇见了白玉堂——这个真正的鬼魂的时候,也没有害怕。
不仅是因为侠客极具欺骗性的俊俏外表,最大的原因还是展昭从他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熟悉感,于是自然而然地就与他熟络了起来。
仿佛他曾经就与他相识一样……
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唤醒了琢玉师,他像往常一样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而后轻哼一声慵懒地翻个身,打算起床开始一天美好的生活。
而后他发现枕边杵着一个两指高的人儿,雪白衣衫,柔长黑发,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这是……拇指姑娘?
“臭猫,你叫谁姑娘?!”白玉堂当即就黑了脸,咬牙切齿地对着展昭好奇伸来的手指劈了一记手刀。
“痛!……”展昭轻呼一声,看着那个小小的人一直趟过软绵绵的被子爬到他膝盖上,“这么小一只,没想到下手还真重……”
而后他满有趣味地双手托起白玉堂,端详着这个小小的人儿:“说起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男人这回倒是没有阻止展昭的动作:“好歹过了这许久,也该修炼出人形来了。”
唔,虽然这形体不太方便就是了——他晃晃雪白的袖子,有些不满。
展昭看着白玉堂略带孩子气的动作,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觉得很好啊,这样倒是可爱多了。”
可爱?
白玉堂抬眸狠狠瞪着展昭,他望见对方温润的眸子里带了些许好奇和愉悦,和那挺直的鼻梁丰盈的唇线搭在一起,看起来顺眼得很。
这猫儿的睫毛还真如从前那般好看——白玉堂望着展昭放大的脸,有些怔愣地伸手去,想去触摸那长而浓密的睫毛……
然后他脚底踩到一片滑腻,摔在展昭柔软的手心里。
“啊,抱歉……”展昭略带歉意地小心扶他起来,“刚才流血了没来得及处理……”
白玉堂向来极其讲究个人卫生,尤其是不容许雪白的衣衫染上半点尘埃;但这回他在意的不是自己溅上些许猩红的下摆,而是皱了皱眉。
方才他劈的那一记手刀虽然力道不大,但是展昭不是以往习武的南侠,皮肉还是嫩了些,那一下便在手指上划出了一道不算深的伤口。
他回过头去轻柔地触碰着伤口周边的皮肉,温声道:“爷给你揉揉?”
那声音低沉好听,说出这等温柔话来的却是这小小的人儿,展昭愣了一愣,觉得违和感简直不能再强烈。轻笑:“无妨,用点创可贴就行了。”
“创可贴?”白玉堂疑惑地望他,“那是何物?”
“这……”展昭有些为难地皱眉,“大概就像你们那时的金创药吧……”
白玉堂若有所思地点头,看着展昭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所谓的创可贴在手指上绕了一圈,然后向自己笑着摇摇手指:“看,这样就好了。”
他忽然想起以前的时候,男人受伤时总会千方百计地瞒着他,瞒不过去了却也还是对他说没有关系,很快就好了——仿佛当自己真的是猫儿一般,舔舔伤口就好了……
“玉堂,你怎么也开始发呆了?”
白玉堂回神,面前的琢玉师托着腮,笑眯眯地望他:“还有,你的衣服都脏了,没关系吗?”
男人闻言一愣,回头看到自己背后红艳艳的衣服之后当即黑了脸:“爷要洗澡!”
……洗澡?
“鬼魂也要洗澡?”展昭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有些嫌弃地想脱下衣服的白玉堂,忙起身道,“等等,我去拿个茶杯。”
不一会儿他用茶杯装了些热水来,放到桌上。白玉堂挽起袖子试了试水温,在展昭还没来得及考虑要不要回避的时候,便除了衣服跳进热水里。
没测试水深的结果,就是在江湖上以狠戾著称的锦毛鼠白玉堂使劲儿地扒住滑溜溜的杯沿挣扎:“死猫快拉一把!爷要淹死了!”
展昭憋着笑将他拉起来,给他换了一个浅了些的茶杯,而后便开始坐在桌前摊开白纸,开始研究如何雕琢那块玉了。
琢玉师虽然年少,但是美术功底好,所以对于他来说构造玉的版型不算是极难的事。
可是他并没有想到,他这一个早上就耗费在了绘制版型上。
他按照白玉堂“猫和耗子”的要求画了很多个样图,却总是被白玉堂轻描淡写地否定掉,桌上地上垃圾桶里都是揉皱了的白纸。
直到时针指向十一点半,展昭递过去的图纸被白玉堂否定并甩了些水迹上去的时候,好脾气的猫终于炸了毛:“我的纸都要给用完了!”
趴在茶杯沿正抖着柔顺的耗子毛的侠客望见展昭瞪着猫眼委屈又气恼的模样,觉得有些心软;却还是气势汹汹地与他对视,不打算通融。
不仅是他生前对完美近乎执着的追求,更是希望能在这世上多停留一会儿——他找到了他的猫,就要好好守着,不要让猫再四处喵喵叫着找他了。
正当一人一鬼互相瞪视的时候,忽然传来咕噜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展昭有些尴尬地红着脸,摸了摸刚才成功毁掉气氛的肚子,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我………”
……罢了——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侠客顿时心软了下来:“猫儿你先去寻些吃食吧,莫要饿坏了猫肚子。”
“等等,”展昭望着眼底蓦然间盛满了温柔的白玉堂,忽然福至心灵,“再画完这张就好。”
白玉堂有些疑惑地看着展昭在纸上飞速地写写画画,片刻后颇有成就感地将纸递到他面前:“这样可好?”
男人望着纸上举着爪子嚣张的耗子和舔着爪子温顺的猫,缓缓勾起一个温存的笑:“还不错,就这样吧。”而后他看看展昭,“快去吃饭,不然别人要说白爷爷虐待猫儿。”
“哪还有别人……”展昭咕哝一声,起身便出了房间——他当真是饿了,胃里空荡荡的一阵难受。
他离开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听到桌上那个人儿对他的呼唤——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呼唤:
“猫儿帮我拿毛巾啊啊啊!”

【3】
定下了版型之后,接下来的进度就快了许多了。
闲来无事,白玉堂便会化作小小的一个人儿坐在木桌的纸巾盒上,支着下巴一脸闲散地看着展昭忙活。
他与男人生活在相差了将近千年的不同的时光里,因此他也对社会的变迁了解不大,只知道皇帝没了,人们的衣服变了,男人的头发短了,街上还跑着四个轮子看起来挺憋闷的交通工具。
只是他的猫还在。
他看着展昭一会儿拿起小刀精雕细琢,一会儿将玉放到看起来极其危险的尖利齿轮下打磨,思绪便开始飘飘悠悠地远去了从前。
从前的展昭也给他琢过玉,只是当时的南侠用的是木柄的银质小刀,也没有现在的琢玉师那般技术。即使急得鼻尖都沁出了汗,也还是将那块玉划了好几道,自己的手也跟着惨遭不幸。
“你这三脚猫儿,若是不会做放掉便好了,何必如此执着?”他抓过男人骨节分明
的手轻轻吮了吮沁出血珠的指腹,语气带了几分埋怨和心疼。
男人愣了一愣,面色微红,旋即温柔地笑开来:“当初不是你要我雕的玉做生辰礼物的么,现在却不要了?”
“我可有说过不要?只是你这玉成型之后卖相可不会好罢。我虽不会嫌弃,不过……”他半眯了眼,凑到蓝衣人耳边,笑得仿佛一只吃了猫的耗子,“还需补偿,不如猫儿让我吃点儿夜宵……嗯?”
“呵,小心吃坏了老鼠肚子!”大猫虽然嗔着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但是并没有拒绝他无理取闹的请求。
于是在他廿四生辰那日,他戴上了并不算好看的扭七八歪的玉佩,并吃到了一顿猫肉全餐……
只不过在那之后,他们就没有再一起过生辰了。
他终究没能等来他的二十五岁。
“说起来……你可记得你的生辰?”气氛有些沉闷,展昭抚摸着手上细腻的红线,开口问道。
“生辰?记得与不记得……又有何分别。”白玉堂冽了眸子,望着展昭略带失望的猫眸,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具体的日子倒是真的记不太清了,大约是在三秋罢。”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展昭喃喃地念着,抬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我知道了。”
这个温和的笑容与记忆中的脸重叠起来,白玉堂望着他带笑的眉眼,也跟着勾起唇角。
当真到了三秋那日,白玉堂醒来从玉里面出来的时候,展昭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白玉堂坐在展昭左肩上,看着展昭在厨房里来回走动,一会儿用筷子打蛋清,一会儿又把金黄色的油往碗里边儿倒。
当展昭把白砂糖往里面加的时候,白玉堂扯扯他鬓边的短发:“加多点儿吧。”
“你喜欢吃甜一点的么?”展昭笑着又往里倒了一点糖,碗里看起来就像堆起了一座小小的雪山。
时间渐渐去到八点,展昭将一只只可爱的小东西放进烤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呼,大功告成。”
“这是何物?”白玉堂透过那只大箱子的玻璃,看到里面排列整齐的可爱的小东西,疑惑道。
展昭一脸神秘地笑着:“你今晚就知道了。”
白玉堂一撇嘴角,抬手去拨弄他的耳垂:“你说是不说?”
“别闹,痒!……”展昭拿指尖镇压下在肩头作弄他痒处的侠客,“都说了今晚就知道了,别急啊。”
白玉堂看着展昭的神情,再想到之前关于生辰的对话,心里明白了个七八分,顿时觉得心情愉悦了起来。
“啊!”展昭觉得脸颊一湿,便一边揉着那处一边抱怨道,“耗子就是耗子,爱咬人,都说了别急……”
其实白玉堂哪舍得去咬他,只是在他脸颊吮了一口。
臭猫,默契都没了!——白玉堂有些气鼓鼓地想着。
午饭后展昭满心欢喜地拉上窗帘准备午睡。白玉堂看着他打了个呵欠像小猫一样蹭了蹭软乎乎的枕头,一时兴起便从桌子上跳了过去。
来到这里许久,他还是不太适应某些东西,比如现代人睡的枕头。他一跳上去,猝不及防就软软地陷到枕头里,和白花花的枕头混到了一起。
展昭睡意朦胧间忽然觉得枕头一沉,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只站在枕头上有些摇摇晃晃的小人儿。
白玉堂对上面前受惊睁大的猫儿眼,伸出手摸了摸展昭柔软的发:“猫儿你继续睡吧。”
说完又失去平衡,摔进展昭带着柠檬味洗发水的头发里。
大猫的第一反应是“还好刚才洗了头”,而后无奈地拿手指戳戳白耗子的背:“你这样我怎么睡……”
“你继续睡,我在这里再待会儿。”白玉堂的声音有些沉闷。他埋在展昭浓密乌黑的发里,深吸了一口气——唔,好香……
“…………”
展昭无奈,只好由着他。还好白玉堂也算是安静,他意识恍惚了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夜晚,洗完澡后展昭让白玉堂闭上眼睛,自己神秘兮兮地跑出了房间。
白玉堂看着他笑眯眯地出去,自己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他闭着眼睛,多年来习武给了他极好的听力,他听到展昭的拖鞋在实木地板上的声音。
他还关了灯。
过了一会儿便是小小的一声“啪嗒”,而后他听见展昭愉悦的声音:“可以睁开眼睛了。”
他睁开眼睛,周身一片漆黑,只有面前有一小片昏黄的亮光。他面前放着今天上午展昭做的几只金黄色的透明糕点,被挤挤挨挨地摆成圆形,中间插着一只蜡烛,火光明亮。
那烛火几乎和侠客一般大小,映得侠客的衣衫血红。
琢玉师坐在桌前,望着桌上的成果和在烛光下略显耀眼的侠客,温柔地笑。不想却看见他脸色越来越沉,眸子里的期待也渐渐化成了尖锐的凌厉。
“把它拿走。”
展昭愣了:“什么?”
“我说,把它拿走!”白玉堂的音量蓦然拔高,而后迅速地运指成刀向前一划,那蜡烛竟硬生生被他从中间截断,晃晃悠悠地倒下。
“玉堂!”白玉堂的眼神陌生得让人恐慌,展昭去扶那倒下的蜡烛,也不顾被火焰灼伤的手,连忙回头去找迅速离开的白玉堂。
当他把灯打开的时候,白玉堂已经不见了。
这事情的发展走向太过奇怪,以至于心思细腻如展昭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甚至还觉得有些愠怒——他难得在意一个人的生日到如此地步,但反而惹得两人不愉快,而且还是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
这死耗子,生起气来好没来由!
展昭坐在床边冷静了一会儿,便收拾好断成两截的无辜的蜡烛,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躲藏起来的白玉堂。
他从未见过白玉堂如此可怕的眼神,那种戒备的,仿佛看着敌人的眼神,让展昭觉得内心不安。
展昭想,或许他生气是有原因的吧。
他找了没多久,就听到桌子上“砰”的一声。他抬头,一个小小的人儿冷着脸色,正站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好吧,人没找着,反而是他要找的人自己出来了。
“抱歉,玉堂,你不喜欢么?”展昭有些为难地抓着头发,猫眼儿里盛满了忧虑,“那我把它们都收起来吧……”
“……不必,”白玉堂脸色变了又变,看着展昭伸出来的手,半晌吐出一句话,“是我太过激动了。你先去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吧……”
展昭听他语气缓和,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手上被灼伤的疼痛。
他去洗手间稍微冲洗了一下伤处,发现那里已经变得红肿,刺痒又疼痛。伤的是右手,这下可能暂时没法工作了。
展昭一边思索着解决办法,一边走回房间。他回到桌边的时候,发现白玉堂正站在他面前,手上拖着一只创可贴。
“……创可贴不是这么用的。”展昭觉得好笑又无奈,但心底更多的是感动。他温声解释着,一边收拾好惨兮兮的蜡烛。
白玉堂的目光定在他略微红肿的手指上,再看看那半截蜡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咬咬唇,道:“不如琢玉这事儿暂缓缓吧,你手上的伤好了再做打算。”
“好。”展昭笑了——这场风波估计已经平静下来了。
最终那几只可爱的糕点被他们俩扫荡了个干净,展昭看着白玉堂面前干干净净的碟子和他餮足的神情,觉得自己的第一次试验实在是不能再成功。
“猫儿。”白玉堂的欲言又止一直持续到房间里完全黑暗,床上只剩下黑亮的猫儿眼的时候。
“唔嗯?”展昭感觉到枕头又是一陷,紧接着侠客先生小小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白玉堂调戏够之后便坐在了枕头上,低声而郑重道:“我惧火。”
展昭沉默着,他听见白玉堂低沉好听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萦绕。
“也并不全是惧怕,确切说,是本能的厌恶。”
“我是被火烧死的。”白玉堂顿了顿,继续道,“我大意了,着了贼人的道。”
“可是,你知道么?”
“我在行将死去的时候,想到的不是'我要死了'这种无谓也无法挽回的东西;而是……”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展昭静静地听着侠客的叙述,许久后长叹一声:“对不起。”
“该道歉的或许是我,”白玉堂望着那双毫无睡意的温润的眼,“我让你难过了。”
难过?展昭想,也许前世的展昭亦是很难过的,比他灼伤的手指痛苦许多倍的难过。
枕上一轻,他转过头去,白玉堂已经变回透明的魂体在床头支着下巴,黑亮的眸子里沉淀着繁杂的情绪。
展昭从那双他几乎要陷进去的眸子里挣扎出来,轻声道:“都已经过去了。睡吧,玉堂。”
白玉堂望着他,形体慢慢变淡,而后化为一缕青烟回到桌上的玉佩里。
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展昭确信白玉堂已经睡了,才调整好姿势阖眼入睡。
他睡得难得的沉,就连半夜里枕头忽然一沉他也没有在意,只是蹭了蹭被子继续安睡。
那晚他感觉唇上似乎有羽毛轻轻拂过。

【4】
“玉堂。”
“玉堂?”
展昭望着小刀下已经完工的玉,轻声唤着玉里边儿的人。
没有回应。
这家伙真容易炸毛——展昭有些气恼地想——不就在他洗澡的时候往那个地方看了一眼嘛,又没有笑得很过分……
好吧,确实是他的错。
他眨了眨眼睛,修长指尖对着玉佩上栩栩如生的耗子眼睛轻轻一戳——
“笨猫,说了多少次不许动那里!”
白玉堂的声音比平日略微提高了些,但并没有任何气恼的意味。
展昭望着面前与自己同高的半透明的俊俏男人,笑着唤道:“玉堂……”
“………”白玉堂对上那双无辜的猫儿眼,心顿时就软了下来,“罢了,你继续吧。”
展昭将玉捧在手上,一脸愉悦地送到他面前:“已经完成了,你看!”
面前的玉莹润通透,一面是翘着尾巴嚣张得意的耗子,一面是舔着爪子温顺可爱的猫儿,栩栩如生,可爱至极。
“喜欢么?”
白玉堂望着眼前人温润的猫儿眼,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喜欢,很好看。”他眨眨眼睛,笑——的确,这雕得比某南侠好看得多了。
能得到自家猫的礼物,他自然觉得非常愉悦,只是内心深处总是有种莫名的苦涩。
或许是他将要离开了吧。
夜晚,白玉堂缠着展昭非要再洗一次澡,展昭大概也知道其中的缘由,便纵容了他。
“说起来……”展昭懒散地趴在桌上,看着茶杯里小小的侠客,“我们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呢?”
白玉堂划水的动作顿了一顿:“曾经?”
“嗯。”琢玉师点头。
和白玉堂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查找过许多关于他们俩的资料,不但没有太多的收获,反而还差点被同人文洗了脑。
他回过神来,发现白玉堂的神情十分复杂——这给他不太好的预感。
“你当真想要知道?”白玉堂挑眉。
展昭不疑有他,点点头:“自然。”
“……那好。”展昭望着眼前泡在茶杯里小小软软的人儿忽然变成了和他一般高的俊俏男人,长发披散着,发梢还在向下滴着水。
白玉堂原本的模样他见过许多次,也早就习惯了;只是这次却不太一样——男人赤裸着身子,笑容也是不同于以往的风流邪佞。
“你!……”
“怎么了?”白玉堂故作无辜地歪头笑着,一步一步向他缓慢地走来,“你不是想要知道我们是如何相处的么?”
虽然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都有,但是展昭还是狠狠惊吓了一把,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被一个赤裸的男人仿佛逼近猎物一般地逼到绝境。
他下意识地后退,脚上一绊跌到了床上,又急忙坐起身来,瞪大圆溜溜的猫儿眼望着白玉堂欺到他身前。
“猫儿乖……”男人在他耳边低声说着,磁性的嗓音带有别样的诱惑力,“莫要紧张……”
………不紧张才有鬼!
明知道面前的男人是一个灵魂体,不可能会真的触碰到他,他却还是感觉一阵别扭。
平日里聪明的大脑此刻却当了机,云里雾里混沌一片,心跳却越来越快,展昭脸上也忍不住发红。
眼见白玉堂抬手轻抚着他的脸颊,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缓缓向展昭靠近,微侧着头,半眯了眼,仿佛下一刻就要吻将上来。
展昭望进那双深邃明亮的黑眸里,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慢慢地闭上双眼……
对方却半天没动静。
耳边隐约听到低低的闷笑,展昭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耗子已经在老远的地方抱臂笑看他。
“我们就是这样相处的。”白玉堂看着自家猫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意味深长地舔舔唇,“当然,还有更深入的……你想知道么?”
展昭咬牙切齿地瞪他,仿佛要将他瞪出一个窟窿:“不想!”
逗猫计划成功,白玉堂心情极好地变回实体,灵巧地跃到桌上:“不闹你了,我再洗一会儿就好了,你先睡吧。”
展昭压下脸上的热度,有些气恼地蹬上拖鞋走出房间。
时近深夜。
“你……是不是要离开了?”临睡前,展昭有些不确定地抚摸着颈间的玉佩,问道。
“你可愿我离开?”白玉堂反问他,目光灼灼。
展昭瞪大眼睛,愣了一愣:“我……”
白玉堂是何时来的,他早已忘了,他只是尽心替他完成他的心愿,让他能够没有遗憾地离开。
和白玉堂住在一起的日子其实很快乐,至少有人和他说话,给他找事做,让他不会感到孤单。
现在,他要走了。
一去,便再也不复返。
永无相见之日。
他摇了摇头:“我自然是不愿的,只是……”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真的,是你要找的那个展昭么……”
白玉堂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深邃的眸里没有波澜,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玉堂?”展昭精神有些恍惚,他轻唤一声。
“你若不是我的展昭,我早就让你把我送回去了。昭,睡吧。”白玉堂抬手虚抚上他的眼,有些无力地笑着,“你很累了。”
展昭的确很累了,而且现在早过了他的睡觉时间,他点点头,慢慢地闭上眼睛:“晚安。”
白玉堂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展昭渐渐入睡,微皱的眉缓缓舒展开来,流露出平和安宁的模样。
“你或许是他,或许不是他。可是,谁知道呢……”
静谧的房间里响起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第二天,展昭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他习惯性地看向枕边,没有小人儿的影子。他再唤一声“玉堂”,也无人应答。
他真的消失了吧。
展昭坐在床边,抚摸着颈间的玉佩,无不惋惜地想。
后来,展昭去了趟图书馆,找到了那本《七侠五义》好好研磨了一个上午,才终于将白玉堂的生平了解了个透彻。
男人从小生活环境优越,年少时与其他四人结为五义,自此名动江湖。再后来为了展昭——也就是他——的名号寻上了汴京,不打不相识。
当展昭看见冲霄楼里那插满羽箭鲜血淋漓的描写时,心里忍不住难受起来。
原来他不仅仅是被火烧死的,他在死前还经历过如此巨大的痛苦和绝望,或许还有对展昭的眷恋。
然后他就藏身在玉里,一直寻找着他所爱的人,就这样辗转千年,而后遇到了自己。
但是终究还是免不去烟消云散的命运。
展昭想,或许那白玉堂不是真的实现了愿望才消失离开的。
经历了这许多年的痛苦与孤独,或许让他觉得累了,才带着遗憾离开的吧……
离开图书馆后,他走在大街上,不自觉地抚上衣领下的温玉——触手冰凉,没有以往那般温热,许是因为它再也没有灵魂了。
明明以前他一碰上圆溜溜的耗子眼睛的时候,白玉堂总是会炸着毛跳出来,虚张声势地低声警告……
现在实在是有些太安静了。
不远处的商场正在外放着音乐:
我眺望远方的山峰
却错过转弯的路口
蓦然回首
才发现你在等我
没离开过
我寻找大海的尽头
却忽略蜿蜒的河流
当我逆水行舟
你在我左右
“推着我走……”展昭低声跟它唱完了最后的一句歌词,反复咀嚼着其中的意味,最后有些苦涩地笑了。
他知道他最终还是错过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没有御猫展昭的记忆。到头来,也只是别人的故事罢了。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他终究还是错得彻彻底底——他在夜晚做了一个梦。
他看见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穿着蓝衫和白玉堂并肩而行;他看见他们携手策马时的意气风发;看见他们并肩作战时的默契无间;看见他们月下对酌时的快意潇洒;看见他们纱帐里相互拥吻时的情致缠绵……
后来,他看到了漫天火光里的一栋楼。
他看见换上了红衣的蓝衣人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浑身插满了羽箭的白衣人那犹带遗憾的脸,两人的衣衫渐渐染成了一样的红……
男人醒来的时候,泪流满面。

———END

评论(5)

热度(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