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松】琉璃火

《造桥指南》的旧文,忽然想起自己还写了这个,就发出来吧。
有私设注意。

  黄昏渐渐被夜色慢条斯理地吞没,年轻的雨神静静地坐在悬崖边上,任由跃得高高的雪白浪潮舔舐自己赤裸的双足。
  这天……似乎太干了点。
  男人若有所思地望着逐渐暗沉的天空,轻轻抬起手臂,便开始有雨滴打落在手心。
  “祝融,这雨是不是太小了些?”他头也没回,只是翻转了手腕,骤然变大的雨势将身后的人淋了个透湿。
  祝融有些狼狈地抹干净脸上的雨水,坐到赤松子身边:“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说来有趣,他祝融最喜欢与他的同伴耍这样的把戏,只可惜每一回他还没靠近赤松子的时候,就会被他的雨水糊得满脸湿。
  赤松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下次记得收敛一下气息,太热了……”
  的确是太热了。
  换作冬日,赤松子会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行走的火炉一般的挚友而感到小庆幸;只是现在是连知了都怕热的夏季……
  不过,这么多年了,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赤松子收小雨势,望了祝融一眼:“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么?”火神半眯了那双火红色的眸子,朝他笑。
  “……”
  赤松子此刻很想告诉他的仙鹤你可以对祝融做一直以来你很想做的事。
  “好了,不闹你了。”祝融看着对方无奈的神情,笑着拍拍他的肩,“新人的吉时快到了,村里人都在等我们呢。”
  赤松子抬手摸摸仙鹤的脑袋,而后站起身:“好。我们走吧。”
  祝融骑上鹤背,双手自然而然地搭上身前人的肩膀。仙鹤长鸣一声,一展翅轻盈地飞过山头,朝村里飞去。
  回到村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是沉静的深蓝。众人都聚集在新人所在的围楼里,屋檐下挂满了艳艳的大红灯笼,灯光染红了半边夜空。
  赤松子站在门口,望着自家正低头梳理羽毛的仙鹤,思忖了三秒,决定还是不带它进去了——他可不想他爱惜的坐骑再被鹿神灌醉,最后还要花上一整晚的时间去漫山遍野地找它。
  “乖,你且稍等片刻,”他顺了顺仙鹤柔滑的羽毛,柔声道,“我不久便会出来。”
  他进了大门,跟着一群笑闹的孩子去了围楼中央的天井,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扎在人群中却依旧显眼的火神。
  原本和鹿神谈笑的祝融也看见了他,朝他挥了挥手。
  以前怎么就没发觉他这么好找呢——赤松子笑着摇了摇头,拨开人群走到他身边,坐在了长板凳上。
  “晚好啊,松子。”鹿神从桌下拿出一坛酒,拍开泥封,而后倒了满满一只木碗的酒推到赤松子面前,“今夜是新人的大喜日子,不若来点酒吧?”
  见赤松子有些犹疑地望着面前的木碗,鹿神笑了笑:“不用担心,这是竹叶青,不易醉的。”
  望着面前木碗里映了月光的透明酒液,赤松子也不再推脱,端起木碗啜了一口。入口倒不如女儿红那般辛辣,反倒是有一股清新的甜香在舌尖辗转,味道醇美,回味无穷。
  “唔,确实不错。”赤松子喝完一碗酒,赞叹地望着鹿神。
  “也只有在村里人大婚的时候他才愿意把酒搬出来。”祝融笑着拍拍身边的酒坛,“平日里我去找他要酒,端上来的永远都是孟婆汤。”
  鹿神把一坛女儿红交给廷牧妹妹,望着她抱着酒坛蹦蹦跳跳地远去:“我倒是怕你一时兴起,把我的酒肆都给烧个干净。”
  “说起来……”他看看雨神的身侧,勾起一个笑容,“松子,你的仙鹤怎的不在?”
  雨神大人拿着酒碗的手顿了顿:“它没跟我进来……”
  赤松子十分庆幸自己没有把仙鹤带进来,鹿神摆在桌边那只没人动过的小碗,说不定就是为它准备的。
  坐在长凳另一边默默喝酒的句芒忽然放下酒碗,起身准备离开。
  祝融看着原本在桌上吃着麦粒的小燕儿飞到绿衣男人的肩上:“句芒,这便要走了么?”
  “我先回家一趟,很快便回来。”句芒用指尖逗着肩头的燕子,淡淡道。
  “啊,既是如此……”鹿神忽然想到什么,从桌下拿出一只不大的酒坛,交给句芒,“这坛酒,就拜托你给门外候着的松子家那位了……”
  赤松子噎了一口酒,忍不住呛咳起来。
  “诶呀松子,这是怎么了?”鹿神朝他笑得意味深长。
  祝融见身边人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便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一边无奈道:“鹿神,你别闹了。你这样,我怕是又要和他再折腾一晚上……”
  “松子的仙鹤自然是松子操心便够了;你又跟着操心做什么?”鹿神再送出一坛酒,转身望着同坐一条长凳的祝融和赤松子。
  赤松子饮了一口酒便放下了酒碗——他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这淡如君子的竹叶青噎死。
  那可就闹大发了。
  祝融愣了一愣:“我住在他隔壁,又互为至交,心疼一下他的仙鹤……可是有不对的地方?”
  鹿神歪头一笑:“刚才听不太清,你说心疼谁?”
  “我说……呃……”祝融给他这么一闹顿时有些底气不足,结结巴巴反倒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吉时已到!请新人恭迎琉璃火——”
  远远地传来村长后土略带嘶哑的浑厚声音,赤松子仿佛遇赦一般拉起祝融的手就跑:“鹿神,我们且先去了。”
  “去吧,这酒会为你们二位留着的……”鹿神再调侃一句,而后望着桌上未喝完的两只酒碗,笑着摇头。
  “真是,一个二个都如彼时的句芒那般迟钝……”
  在每一对新人的新婚之夜,火神和雨神都要送上两团水与火相融而成的琉璃火,象征水火相容,永结同心。 
  第二日的早晨,滚烫的琉璃火就会化成两方温玉,新人各自佩戴,自此便可长相厮守。
  村里的老一辈几乎都藏有这样的温玉,他们的结合都有收到来自前火神和前雨神的祝福。在前任雨神和火神离开后,这样的任务便交到了祝融和赤松子手上。
  赤松子拉着祝融拨开人群走到围楼中央,天井处只有新郎官和村长后土站在那里。两人对望一眼,便也走上天井,站到他们面前。 
  那新郎官穿着大红色的喜袍,笑容满面,偶尔悄悄溜开眼神去看身后贴了对联的木门——门后有他即将过门的妻子在等待着他。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后土轻咳一声,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赤松子抬头望了一眼围楼围起的那方圆月,而后闭上双眼:“水来,我在水中等你。”他双手合拢,再分开时手中已经跃动着一团温凉的水团儿。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一双带着火焰的温暖手掌包覆住赤松子的手,火焰和水流在两人手中不断游走,交融,最后变成了一团灿金色的火焰。
  祝融的手再轻轻一挥,火焰便分成了两团,各自跃动在两人手中。
  琉璃火经由后土转交到新郎官手中,新郎官看着手中用水包覆着的琉璃火,将它们高举过头顶,朝着大门的方向长长一个跪拜。
  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和掌声,祝融和赤松子在朝后土施了一礼之后也退到人群中。
  赤松子本就喜静,在礼成之后坐了一阵子便觉得有些无趣,于是起身和鹿神句芒道了别,先行离去。
  “对了,”临走前他看看另一端空空如也的长凳,“你们有没有看见祝融?”
  “你都不知道,我们更不可能知道啦。”鹿神捉住句芒头上的小燕子在手心里爱抚,“他大概是知道你会提前离去,说不定正在外面等着呢。”
  “多谢。”赤松子垂眸,向鹿神和句芒道别后转身向大门走去。
  围楼门口离天井的距离有些远了,走到门口时围楼里人们的谈笑声已经听不太清,取而代之的则是夏日里隐约的虫鸣声。
  仙鹤依旧安静地站在门口候着,只是鹤嘴上吊了一坛酒,上面贴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写着“给仙鹤”。
  “……”那龙飞凤舞大开大阖的漂亮小篆,明显出自鹿神之手。
  赤松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那只酒坛从鹤嘴上取下来,摸摸它的头:“他们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可要多担待些。”
  仙鹤蹭蹭他的手,可怜兮兮地望他。
  赤松子忍不住笑了:“放心,这酒你若是不想喝,我给祝融便是……”
  “它不要的酒便给我?”祝融的声音在赤松子背后响起,“我好伤心,松子。”
  雨神勾唇:“你尽可以不喝,我不拦你。”
  “鹿神的女儿红可是难得的美味,下回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有,不喝岂不是天大的浪费。”祝融走到赤松子身边,“走吧,我们回去吧。”
  “你不再待会儿?”赤松子有些吃惊地看他。
  祝融摇头:“不了。你不在,感觉没什么意思。”
  赤松子心里一暖,低声笑了。
  “好,那我们走吧。”
  
  彼时他们还是半大的孩童,还未完全掌握自身能力的时候,就已经在学习如何融合琉璃火了。
  毕竟还是孩子,仍不知沉稳为何物,因此赤松子看到祝融蹲在篝火堆上的时候并没有去阻止,只是静静地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看得有趣。
  最后还是火神大人一把揪住小家伙的后领将他拎起来:“快出来,别胡闹!”
  其实,当时的火神和雨神并没有要把融合琉璃火的方法传授给他们的意愿——两个孩子虽然天赋不错,可毕竟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能力。
  但是他们很快便改变了主意。
  因为在他们融合琉璃火的时候,两个小家伙的反应和动作令他们禁不住莞尔。
  “感觉如何?”火神望着祝融和赤松子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笑道。
  祝融倒是意外的实诚:“手很软!” 
  火神和雨神对望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雨神蹲下身摸摸两人的脑袋:“不如你们也来试试?”
  由于自控能力不足外加相处时间不长,对于祝融和赤松子来说,融合琉璃火并非易事。尽管有火神和雨神的指导,水流被蒸干或火焰被浇熄的事情也经常发生。
  但是两人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性子,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两人的紧紧交握的手中终于腾起了一团金色的火焰。温暖而明亮的光芒令向来沉静的赤松子也愉悦地弯了眉眼:“成功了!”
  祝融望着手中虽幼小但依旧灵动可爱的琉璃火,脑海里蓦然间闪过赤松子的水流在他的火焰中交融辗转的那一幕。
  这琉璃火颠覆了他对于水与火的认知。
  原来水与火,竟可以这般亲密无间……
  “祝融……”
  “祝融,”后土的拐杖在地上一顿,拉回了祝融跑偏到海天之门的思绪,“老夫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祝融一愣,连忙点头:“明白了。”
  得到了回答,后土满意地捋了捋拖到地面上的胡须:“那你们便出发吧,珮会为你们打开海天之门的。千万要注意安全。”
  此时正逢暮春时节,人间却遇上了百年难见的大旱,赤松子的任务便是去人间布雨,控制灾情。考虑到赤松子的安全,后土便让一向与他形影不离的祝融跟他同去。
  只是后土考虑得周全,却不知道就算是关系再如何亲密的人,也总有闹别扭的时候——比如现在的祝融和赤松子。
  当天上的海水沉重地压至承启楼的时候,祝融悄悄地将视线停留在身边的赤松子身上。
  雨神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祝融动了动唇,那声流连在唇齿间的复杂叹息被他硬生生吞回到了肚里。
  其实这次的冷战来源于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儿——祝融一个疏忽,弄丢了一对水滴形状的玉。
  原本他们正在承启楼的楼顶无所事事地闲聊,气氛好得很;但当祝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以温润不易怒而著称的雨神当即冷了脸色,抬手浇了祝融一脸的雨水,而后不便再搭理他。
  两人从小厮混到大,祝融早已摸透了赤松子的脾性,因此可以尽情与他玩闹,又恰到好处不令他恼怒。
  他知道赤松子向来大度,不会因为他弄丢了什么而与他置气;只是他琢磨琢磨才发觉,那一对并不算通透的玉,前身就是他们幼时第一次融合的琉璃火。
  就算祝融再如何迟钝,这下子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思忖着给雨神大人道歉——只是赤松子看似接受了他的道歉,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原谅他。
  毕竟对于祝融来说,一言不发和点到即止的交流其实并无不同。
  两人穿过海天之门,化为人形来到了一座高山顶上。这山顶是一方宽阔的平地,周围环绕着茂密的树林,树林中央则是一片巨大的水质清澈的湖泊。
  赤松子来人间布雨的时候最是喜欢这个地方,安安静静,冷冷清清,却又不像六海灵湖中央的如升楼那般孤寂。
  他缓缓踏在水面走向湖中央,身后漾着一圈一圈的水纹。祝融兀自退到湖岸边坐下,一边望着不急不缓优雅如风的雨神,一边替他注意着人类的动向。
  赤松子站在湖中央,抬起执了折扇的右手,便有密集的水滴从湖中升起;他再拧腰旋身,水滴便从他周身辐散开来,在他头顶化为一只透明的水鹤。
  “去。”雨神脚下轻轻一点水,头顶的水鹤顿时展了翅膀,箭一般直冲云霄,没入云海消失不见。
  反复几次,坐在一旁的火神便感觉头顶有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打在身上清凉凉,舒适得紧。
  他自司火之后,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着赤松子布雨。雨神虽比他稍矮,与他相比起来也稍显纤细;但是身体线条凌厉而流畅,仿佛每一分都生得恰到好处。
  雨神在大湖中央旋舞,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祝融心不在焉地看着,悄悄抬手在指尖凝了一团小小的火焰,而后感受着那团火焰被淅沥沥的雨水浇灭。
  他忽然想到了温暖明亮的琉璃火。
  雨神娶妻的时候,是否也需要来自他的祝福?
  祝融有些自私地恼着,他不想一面与赤松子融合着琉璃火,一面祝福他和他的妻子白头到老;他不想雨神在未来的某一日退出他的生活,再不能与他如此亲密无间。
  他想要与他,一生一世都这般好……
  赤松子开始撤回大湖里的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该是掌灯时分了。
  祝融原本坐在湖边心不在焉地发呆,却忽然听见山脚下传来了隐约的人声和脚步声。他眯了眼,透过茂密的树林,望见了泥泞的山道上出现点点火光。
  竟是被人类发现了——祝融皱了眉,连忙一跃而起去抓漂浮在半空中的赤松子的脚踝。
  “闭气,莫要出声。”
  赤松子才收了法,正是神力虚空的时候,忽然毫无防备被他向下拉扯;只是多年来的默契让赤松子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话,任他将自己揽着双双沉入湖底。
  没过多久,湖面上便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明亮的火光如幽灵般在湖边四处游荡着。
  两人在近乎无光的湖底安静地相拥,皆是一脸沉静,毫无慌张之意——天色足够暗沉,且这湖底因深度也黯淡无光,他们不必担心会被人类发现。
  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火光也消失不见,人类似乎离开了。
  两人悄声无息地浮出水面,一同坐在湖岸边上,呼吸着雨后青草的甜香气息,没有说话。
  许久后,火神似乎是耐不住这样凝固的气氛,轻悄悄地触了赤松子的指尖:“松子,莫要再恼了……”
  “很早之前便没有再恼了。”身边的雨神语气无奈而淡然。
  他偏头,对上祝融带了惊愕还有些许委屈的眼神,忍不住勾唇笑了:“虽然那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不过……”
  “我不想它变成唯一的东西。”说着,他的手覆上了祝融的手,那人独有的暖意立时顺着指尖传遍全身,赤松子忍不住愉悦地叹了一声。
  “真暖……”
  雨神眯起了眼,那慵懒的神情落在祝融眼底就像一只饱餐一顿后正舔着爪子的大猫,让祝融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几拍。
  “你怎么了?”赤松子睁开眼睛,望着跳到草地上的几点火星,抬手凝了水汽扑灭。
  祝融摇头,急促的语气里带了些许故作镇定的意味:“没什么……”
  夜空宁静,清风和缓,祝融对上赤松子那双温润沉静的蓝眸,有些无可奈何。
  他想,他成仙这么多年的沉稳镇定,在这个雨神的面前,统统都被击了个粉碎,打回原形……

  赤松子知道祝融喜欢他。
  他生来就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对祝融那点小心思早早便看了个透彻。
  尽管他不知道祝融存了这份心思有多少年,或许有数十年,又或许再久些也说不准。
  至于他自己……
  咳,五十步笑百步。
  他起初也对于自己存着和祝融一样心思抱有犹疑的态度,比如是不是和火神厮混得太久了导致产生情感共鸣诸如此类。
  直到那次参加婚筵,听到鹿神那句意味深长的“心疼的是谁”,雨神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沦陷到南溟天池去,并且一去不复返了……
  腊月时正是神域最寒冷的时候,北风呼啸,夹杂着细碎的雪粒直往脸上招呼,刮得人脸颊生疼。
  “这天真不是一般的寒,总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冻起来了似的……”赤松子赤着脚踏在积雪里,许久呵出一口白雾。
  冬日里风大天寒,一向体温偏凉的雨神便有些受不住了,恨不得自己也学会了驭风让寒风刮得人不那么生疼才好。
  “你本不必出来的,松子。”祝融在指尖凝了一团火焰,放在赤松子手心里,“你的仙鹤由我带回便好了。”
  “若不是你烧了它的羽毛,我们现在合该在振成楼里喝着祁红。”雨神收紧祝融递来的火焰,无奈叹道,“它这些天里还不知道被鹿神灌了多少酒……”
  那次和祝融追着喝醉的仙鹤在深夜里漫山遍野奔跑的经历,赤松子不想再有第二次。
  两人绕过山林走到鹿神的酒肆门前时,天气已经好了许多,肆虐的风雪变成了晶莹的雪花,飘飘悠悠地四散飞舞。
  “咪……”
  赤松子才推开那扇木门,脚下却忽然被毛绒绒地一蹭。他有些惊异地眨着眼睛,低头看去:“三花?”
  “咪呜。”圆滚滚的肥猫从门的缝隙里挤出来,嘴里叼着小酒坛,发出意味不明的甜腻叫声。
  祝融有些好笑地看着花猫:“这不是湫养的猫儿么,又被差遣来买酒了?”
  眼见三花放下酒坛,扯着赤松子的裤脚直往外拖,雨神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摸摸它的头:“不如我跟它去一趟吧,仙鹤就拜托给你了。”
  “好。”祝融推开木门,“一会儿我去六海灵湖寻你。”
  “嗯。”赤松子望着祝融走进酒肆,宽阔的肩上犹带着被他热度融化成水的细小冰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祝融一直望着雨神跟着三花走进风雪里消失不见,才关上木门。一回头,便看到柜台后生了鹿角的青年正似笑非笑地看他。
  “今天怎么没跟松子在一起?”坐在柜台前的春神难得八卦了一句。
  “方才在门口被三花粘住,他便跟着去了。”祝融也坐到柜台前,“他的仙鹤还好么?”
  “它很好,现在便可以跟你们回去了。”鹿神放下一碗酒,忽然笑得意味深长,“哦,对了,它的酒量还不错……”
  “………”
  果然如此——火神在心底小小地心疼了一下仙鹤的命运多舛,而后便端起了酒碗。
  他喝完一碗酒,发现面前的鹿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那幽深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身体,看得祝融忽然一阵发麻:“怎么了?”
  青年半眯了眸,轻笑:“没什么,只是想说你肩上有融化了的雪水罢了。”
  祝融不明所以,打算动了法力将身上的雪水蒸干;但他忽然想起了方才雨神手心里的火焰。
  “……一会儿便会干的。”他平息了法力,决定让那雪水在他肩上多停留一会儿。
  鹿神心思玲珑,看着他的眼神便知他在想些什么。他给祝融的酒碗再满上透明醇香的酒液:“你们两个可真是……”
  “真是……什么?”祝融有些好奇地看他。
  鹿神抬起那双黑眸:“磨人。”
  怀里的火焰忽然窜得老高,让原本坐在船舱里的赤松子一惊,连忙抬手平息那乱窜的火焰,直到它终于安静下来,恢复成原来的热度。
  若是让它烧着了船舱,他可能这辈子都别想乘这渡船了。
  也不知道祝融那边在闹些什么——赤松子有些无奈地想着,而后再安抚一旁受惊炸毛的三花。
  寒风从船舱口急急切切地闯入,赤松子下意识地收紧了怀里的火焰。
  那团艳红色的火苗活泼泼地跃动着,雨神将指尖探入其中,感受着它的温暖——他不惧火焰的灼热,由此便不用与火神保持距离,可以肆无忌惮地互相打趣。
  只是现下这火焰虽暖,却远不如待在祝融身边要来得舒适……
  冬日里的六海灵湖仍然是云雾弥漫,周身朦朦胧胧,景物都看不分明,似乎连时间都被拉得长长。过了许久,赤松子眯了眼才看清云雾里那个孤寂的围楼。
  三手停了船,赤松子跟上叼了酒坛子的三花,同它一起进了门。
  庭院中央已经被积雪覆盖,一只黑猫正慢悠悠地扫着地,见到陌生人来了也不惊讶,只是抬起那双金色的猫儿眼望了一眼,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四只黑猫抬了轿慢慢从黑暗中走来,在雨神面前放下轿子。赤松子望见掀开轿帘的少年有一瞬间的怔愣,三花倒是抢先一步咪呜一声就扑了上去。
  少年还是那般身材,只是白发已经留长松松挽在脑后,眼神也比以往沉稳许多,只是笑容还是一样灵动温柔。
  雨神正琢磨着该如何跟他打招呼,对面的湫却是先轻笑着开了口:“久见了,松子哥。”
  “久见了,湫。”
  湫瞥了一眼脚下蹭着他脚踝的花猫:“三花,你又去到处粘人了?”
  三花朝他软软糯糯地咪了一声,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
  “你……撒娇卖萌也没有用。”湫无奈地叹了口气,拎起那只胖乎乎的毛球,丢到庭院中央的一棵大树下,“罚你将雪里的海棠果都收集起来,不许找其他同类帮忙。”
  三花在雪里咪呜一声滚了两圈,见自家主人还是不为所动,只好懒洋洋地将头埋到雪里,叼起被湫埋藏在雪下的海棠果。
  “看样子你似乎不欢迎我来。”雨神看着三花肥猫圆滚滚的身形,道。
  “自然是欢迎的。”湫引着赤松子往房间走去,转而又换上了有些哀怨的表情,“若是松子哥你不管我喝酒那便更好了。”
  自从他成为新一任灵婆之后,每天的日子都无聊单调,只能像前任灵婆那样管着生死簿,守着一屋子等待转世的灵魂和一大群猫打发无穷无尽的时光。
  当然,偶尔也会差遣三花替他去鹿神那里捎一坛酒回来。
  而赤松子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总是劝着他切莫贪杯——当然,这些话都是记在了纸上由三花带回来的。
  每次当湫看到自家三花向他飞奔而来,尾巴上拖着一张纸条的时候,就知道肯定要受到松子哥的数落和规劝了。
  赤松子的确不喜欢湫喝太多酒,因为湫的工作不需要被酒精混沌过的大脑。
  但是此刻雨神大人自己都有些莫名的郁闷,便无奈道:“罢了,这次我倒也不拦着你了。”
  “松子哥,你似乎心情不好。”湫用手支着下巴,闲散道,“祝融哥又让你恼了么?”
  赤松子愣了一愣,摇头:“没有……为什么觉得是祝融惹恼了我?”
  “除了他还有谁。”湫将一只麻将牌拿在手中把玩着,勾唇一笑。
  “………”
  在雨神的记忆中,他为数不多的炸毛似乎都是由那个火神或有心或无意引起的。
  他侧目望着楼下在雪堆里钻进又钻出的三花,脑子里忽然冒出了最近总是莫名焦躁地乱蹦火苗的火神,他觉得好生有趣,又觉得有些烦躁。
  “说起来……”许久,湫忽然开口,“我终于遇见她的灵魂了。”
  “椿?”赤松子望了一眼厚厚的生死簿。
  湫点点头:“嗯。”
  那里的灵魂数量之庞大,连他这个灵婆管理起来也稍显棘手——毕竟他上任时间不算长——但是他还是能一眼就从那些灵魂中找到她。
  对于她的一切,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后来,我很快便送她去轮回了。”湫摸了摸重新回到他腿上的三花。
  赤松子眨了眨浅蓝色的眸子:“你不愿意与她再多相处一会儿么?”
  “我求之不得,只是——”湫欲言又止,而后长长叹息道,“我怕总有一日我会忍不住将她放出来,像她当初带回鲲的灵魂那样……”
  他偶尔也会趴在如升楼的楼顶,朝楼外的六海灵湖里丢一片落叶,本该漂浮在水面的落叶会晃悠悠地沉入湖底,明澈如镜的灵湖便渐渐起了微澜,慢慢浮现出人间百态。
  某一天,灵湖映出了一个站在窗边的老妇,头发已经花白,还穿着湫眼熟的唐装。那片沉底的落叶飘飘悠悠,最后落到老妇人手上。
  这样的场景,他自从见过一次后,便总想再看上几回。
  “当初我曾说过,会化作人间的风雨陪着她;只是现在……”湫淡淡地笑了笑,“我成了灵婆,我也要在这如升楼里,慢慢地还债。”
  “或许那是几百年、几千年也无法还清的债。”
  他去了竹枝虫的脚,点起了烟,深深吸了一口,而后皱了皱眉:“我当真还是无法习惯这烟的味道……”
  赤松子沉了眸——他望见湫墨黑的眸子里沉淀着繁杂的情绪——聪明如他,当然知道湫话里有话:“你可是有话想说?”
  “或许我说得有些多了。”湫放下了轻纱遮住面容,轻纱正中绣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雨神,“有人在外面等你。”
  赤松子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祝融?”
  “嗯。”湫意味深长地勾唇。
  “……我想我该走了。”雨神朝如升楼大门的方向看了看,仿佛视线能穿过六海灵湖浓重的云海和风雪望见对岸。
  “不得不说,有个人陪在身边还是很不错的。”湫轻叹一声站起身,而后他收回了放在桌上的酒,将准备离去的赤松子送到如升楼门前。
  雨神乘上了船,一直等到如升楼几乎要消失在视线之内的时候,才听到灵婆的一声轻笑:“抓住你身边的云,别让它被风吹散了。”
  赤松子闻言回头,云海中那个红衣少年站在如升楼前朝他意味深长地笑,身侧空无一人,孤寂伶仃。
  雨神有些惋惜地想着,若是没有那一只唤作“鲲”的鱼灵,没有那一场令人后怕的天灾,那一对少年人或许还能在神之围楼里天真无忧地玩闹。
  只是如今他周身空无一人。
  他的云散了。
  当赤松子乘着三手的木船回到貔貅渡时,他的仙鹤正站在湖边梳理羽毛,姿态优雅。祝融坐在断桥边,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见他到来挥了挥手。
  赤松子下船后,木船没有在岸边停留,三手吱吱呀呀摇着桨径自远去。
  “回来了?”仙鹤闻言走到自家主人身边,弯着修长的脖颈蹭他。赤松子笑着摸摸它光滑柔顺的羽毛,“看来在鹿神那里休养得不错么。”
  祝融也走到赤松子身边:“不错是不错;只是如果再去上几回,它的酒量估计就和我们有得一拼了……”
  “……辛苦了。”赤松子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他骑上仙鹤,像往常一样等待着祝融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却是看见火神站在原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赤松子疑惑道:“怎么了?”
  祝融垂着眸,忽然望他:“反正回去了也无事做,不如在灵湖逗留一会儿。”
  “……好。”赤松子愣了一愣,而后笑开,从鹤背上落回地面,走到祝融身边,“雪后的天气也算是好的,你若是想陪你走便是。”
  雪后的晴天空气倒比以往清新许多,隐约夹杂着女儿红醇厚的味道,若有若无,挠得赤松子的心境愈发奇妙起来。
  “你喝酒了?”他问。
  祝融没有否认:“鹿神不由分说便放了一碗女儿红来,我也不便拂了他的好意。”
  酒呢,可是个好东西啊——祝融想起方才酒肆里,鹿神那个仿佛看透一切的笑容——不仅能够浇愁,还能壮胆……
  “祝融。”身侧青年一声的温润轻唤拉回了祝融跑偏的思绪。
  “……抱歉,我走神了。”
  两人踩着软绵绵的积雪,围着灵湖毫无目的地走着。祝融说完这话后,两人都没再言语,除了踩在雪里的沙沙声之外,一片寂静。  
  平日里的雨神喜欢安静的环境,尤其喜欢泡在清凉的河水里,一边看着自家仙鹤梳理羽毛,一边听着耳边潺潺的水声小憩片刻。
  只是现下的气氛安静得实在是诡异。
  不知道过去了有多久——或许是很久之后,当生性淡凉的雨神也有些按耐不住的时候,他才听到身旁祝融那声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才从齿缝间溢出的一句。
  “松子,我心悦于你。”
  尽管微弱得完全没有了火神该有的明烈和耀眼,但是足够让赤松子压制不住脸上烫人的热度。
 “松子……?”
  “……真难为你憋了这么久。”雨神忽然觉得想笑。
  祝融火红色的眸子闪了闪,微张着唇欲言又止;许久后才不可思议道:“原来你……知道了?”
  “自然。”赤松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何止他一人知道——估计整个神域不晓得的,不出十根手指头。
  只是众人或带着水到渠成的想法,或抱着看一出戏的态度,都没有去揭穿两人;至于赤松子这样的性子让他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天要下红雨。
  他原本觉得想笑,现在看见沉稳的火神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便当真笑了出来。
  赤松子向来温和不易怒,平日里虽看起来冷了些淡了些,但笑起来温柔无害,让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感。
  只是现下这温柔无害的笑容,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还以为当真要我来点透……”
  “你明白我的心意那便好了。”祝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心底那头焦躁了许久的小兽终于餮足地打着呵欠,安静睡下了。
  他侧头对上雨神温润清湛的蓝眸,郑重道:“那你应,还是不应?”
  赤松子没有说话,只是勾了他的指尖握在手心里。
  天气还是有些冷,似乎滴水可以成冰,放眼望去六海灵湖的云海和雪海皆是一片白茫茫。树枝上压满了雪,房檐下挂着短短的冰棱。
  这家伙可真暖——赤松子紧了紧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比那一团小火苗暖多了。

  祝融与赤松子当初选择住在振成楼,是因为喜欢上了它的偏居一隅。
  但是他们没有预料到,一向宁静的振成楼也有喧闹的时候。
  比如眼下。
  雨神去了平日里穿的衣服,换上了大红色的喜袍,站在庭院中央的天井处看着庭院里来往谈笑的人们。
  自接过司雨一职之后,村子里的人每一场婚筵他和祝融都有参与——毕竟赠予琉璃火是他们的职责之一。
  只是这次略有不同。
  这场婚宴的主角,是他和祝融。
  雨神在人堆里认出自家火神,他正被人围着劝酒。那分明带着无计可施却又想挣扎一番的表情,让赤松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人们原本都围着他来劝酒,仿佛是约好了似的;只是祝融上来帮他挡了些许酒,人们便慢慢地将目标转移到了祝融身上。
  “松子哥!”一声甜甜的呼唤引起赤松子的注意,他低头,廷牧家的小妹妹正端着一碗酒,朝他笑,“松子哥,我来敬酒!”
  赤松子看着小女孩晃悠悠的羊角辫,露出温柔的笑容:“好。”而后他接过女孩手里的酒碗,干脆地一饮而尽。
  “诶,你别乱跑啊!”一个少年穿过人群来到天井,将女孩抱起来,而后朝赤松子笑道,“抱歉,我妹妹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的,难得玩闹几回,让她尽兴了也好。”赤松子拍了拍廷牧妹妹的小脑袋,小家伙也咧开嘴笑得天真。
  “说起来……”廷牧望着眼前一身红衣的雨神,好奇道,“新娘该在新房里等待新郎官的;可是为何你们都……”
  “哦?”赤松子闻言,忽然半眯了蓝眸,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容,“我们两人,有谁该进去么……嗯?”
  “咳……”廷牧干笑着咳了两声,“我先带着她去玩儿了。”说完啊,连忙带着尚且懵懂的小姑娘离开天井,钻入人流消失不见。
  赤松子看见后土拄着拐杖上了天井,便知道时候到了。他望着人群中与自己穿着相同衣物的火神,抬手就是一道水流。
  那股水流箭一般射向祝融的后背,还未触及便被对方轻松拦下。祝融甩去手上的水珠,从人群里走上天井,站到赤松子身边。
  “吉时已到,请新人恭迎琉璃火——”
  祝融和赤松子缓步走到天井中央,对立而站,皆是一身火红的衣裳。夜风拂过,下摆微扬,衬得两人愈发仙灵。
  赤松子的温润蓝眸对上对方带了些许期待的热烈红眸——他看见祝融动了动唇,说了一句几不可闻的话。
  两人相处得久,对对方自然是极其熟稔。赤松子旋即明白了他的话,轻笑着抬起手:“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他像往常一样聚了一团温凉的水在手心,而后却再动法力,将手中水团的温度不断降低,最后凝成一片凉薄的冰。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火神覆上他的双手,那片冰随后也被温暖的火焰包裹。
  那火焰烧得热烈,温度也烫得吓人,赤松子知道,那是融了祝融精血的缘故。
  火焰雀跃地左右摇动着,忽然直窜起半人多高,引得周围人群一声惊呼;旋即又慢悠悠地矮下来,分成两团分别在两人手里燃烧。
  “松子,你且将手伸进去试试。”祝融在他身边低声提醒。
  赤松子眨眨眼睛,将指尖探入琉璃火中——触手一派温暖,没有平日的琉璃火那般热烫。
  他有些惊讶地望着身侧的火神,祝融只是朝他得意地笑着:“如何?我琢磨了许久,才琢磨出来的。”
  雨神柔了眼神,也报以他一个温存的笑。而后两人将琉璃火高举过头顶,朝着大门的方向长长一个跪拜。
  礼成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从今以后,他们就是能够永远陪伴着对方的人了……
  夜深,人们也渐渐散了,各自归家而去。
  祝融往被湫打发来蹭酒的三花身上放了一只酒坛,而后顺着振成楼的楼梯慢慢走到新房门前,抬手推开木门。
  入目是满眼喜庆的红,红纱帐,红木桌椅,还有燃着的红烛,以及床边正整理大红锦被的雨神。
  “祝融,”赤松子唤他过来,语气颇有些无奈,“你看。”
  祝融看了一眼锦被上堆满的各色果品,忍不住笑出声来:“'早生贵子',我想我们不需要这个。”
  “还有,交杯用的那坛酒,这里似乎也没有。”
  “不急,”祝融唇角一勾,“我出去外面放点东西,省得他们来听墙根;顺便再去拎坛酒来。”
  “需要帮忙么?”雨神在桌边用手支着下巴,不甚有诚意地问道。
  “唔……松子可以帮着暖床么?”祝融回头笑道。
  “……好啊。”赤松子也笑了,而后松了松颈前的扣子,当看到祝融看向这边的眼神越来越热的时候,他抬手勾下了纱帐。
  祝融原本就不太清醒的思绪给雨神这么一闹,变得更加混乱。他出门随意查看了一圈,正准备转回房间时,发现一身新绿的春神带着燕儿,静静地站在房间门口。
  “你是何时来的?”祝融有些惊讶——他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竟察觉不到句芒的到来。
  句芒瞥他一眼,旋即转移了视线:“放心好了,我方才才到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祝融忽然有种在房间门口布下火阵的冲动。
  “咳,这是鹿神要我给你们的,他说……”一向淡漠的春神顿了顿,倒是难得脸红了一阵,“你们一会儿会用上。”
  难怪新房内居然没有交杯用的酒——祝融接过酒坛,有些哭笑不得。
  “那我且先回去了。”
  “好。”
  “祝幸福。”句芒轻巧地越过木栏,踏着纷飞的柳叶慢慢远去。
  春神那一声祝福在夜空中回荡片刻便被淹没在虫鸣声里,祝融却是精准地捕捉到了:“多谢。”
  他给门上了闩,抱着酒坛进了房间。心思玲珑的雨神看见他怀中的酒坛子,在心底也明了了个八九分,不由得笑叹。
  祝融望着一身红衣的自家雨神拍开泥封,往两只精致的白瓷杯里倒酒:“当真用来交杯?”
  “鹿神不会往里面放些什么的。”赤松子轻笑,拿起一只酒杯递到祝融面前,“给,你不是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么?”
  火神眯了眸:“不如……我们换种方式交杯吧。”而后他喝净白瓷杯里的酒,寻到赤松子凉薄的唇线,急切却略带虔诚地吻了上去。
  咕噜一声,赤松子手中的酒杯滚落在地,金黄色的酒液将地毯洇开一片暗色……
  尽欢之后,一夜好眠。
  第二天,祝融是在窗外的鸟鸣声中醒来的。彼时天还未完全亮,房间里的物事在昏暗的光线里只是显露出一个隐约的轮廓,看不分明。
  他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望了一眼身侧的赤松子,而后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雨神微侧着身将双手置于锦被上,呼吸均匀而平稳,似乎还在沉睡。
  望着赤松子沉静的面容,祝融只是轻笑:“松子起得好早。”
  “你怎知我起了?”赤松子睁开那双温润的眼,对上祝融的视线。
  “若是我再继续看下去,窗外可能就是狂风暴雨了……”祝融戏谑地调侃着,没有忽略雨神有些微红的耳根。
   思及昨夜的情形,男人散着一头黑发,舒展开身体的温柔纵容,还有那双满含了几乎要流散在四周空气中的爱意和宠溺的温润蓝眸,祝融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松子……”他轻唤一声恋人的名字,用额头抵住赤松子的。
  赤松子只是低低“嗯”了一声作为回应,而后主动地吻上他的唇,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直接缩短为零。
  窗外雨势渐小,而用纱帐隔出的一方天地里,空气还在不断地升温。
  就在祝融以为昨夜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之时,怀里的人忽然旋身脱出他的怀抱,而后一股清凉的水流“哗啦”一声从头顶落下,将他淋了满头满脸的湿。
  “松子,你!……”
  “初春了,合该下场雨。不是么?”赤松子坐在床沿将衣服拉至肩头,回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这家伙,绝对是在打击报复——祝融哭笑不得地坐起身来,蒸干身上的水滴而后去木柜里翻找新的衣裳。
  赤松子推开木门,待祝融换好衣裳之后便一同下了振成楼,来到中央的天井处。
  神域从不乏美景,像这样天地间从黑白渐渐过渡成彩色的景致更是每日都可见。许是心境不同,赤松子觉得今日的日出比以往更加动人。
  他感受着细细密密的温凉雨丝落在脸上,正思忖着该不该覆手停了雨,肩上忽然被拍了拍。
  “松子,你看。”祝融示意他往天井中央看。
  天井中央那两团原本该化成温玉的琉璃火,竟还在水团里烈烈烧着,明亮而耀眼的光芒比昨夜更胜几分。祝融抬手一招,那两团琉璃火便悠悠飘浮过来,停留在两人手中。
  “它竟是不会熄灭了么?”赤松子有些惊异。
  “似乎是的……”祝融伸手触了一下活泼泼的火焰,忽然有些无奈,“那么我们也没有那温玉了。”
  雨神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垂眸望着手心里的琉璃火。
  这琉璃火尤其特别,比他们以往融合的琉璃火还要明烈许多,却是温凉舒适——就像昨夜那双烧到极点,最后却重归宁静的火红的眸子。
  他笑了:“无妨,这样便不怕再弄丢了……”
  “呵,也是……”祝融知他是在拿当时的事打趣自己,便也笑出了声。
  后来这两团琉璃火被放在了两人的房间门口,日夜长明,生生不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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